出行（序章） (第2/2页)

风寒，终究扫的是主家兴致。

    策论分成两卷竹简，被他收在袖子里。韩非把两手揣在袖中，轻轻抚动光滑的竹片，嘴角挂着一丝暧昧的笑意。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韩非睁开眼，他从袖里抽出一只手，掀开车帘一角看向窗外。没有任何异常，只有马蹄声传来，看来单纯只是山路坎坷。带队的仆人发现韩非在看外面，就策马贴过来。瞧着那张俊秀却带着苍白气息的脸庞，映衬在车帘的弧度下，仆人眯了眯眼睛问道：“公子有事吗？”

    韩非回望了一下，摇了摇头。

    “看看而已。”

    仆人便不再多说话，只是他策马的速度略微慢下来，转而变为殿后。

    深秋的太行山，万物凋零，怪石嶙峋，昏黄的尘土随着骏马奔驰而扬起一阵轻烟。远处的山脊绵延起伏，枯黄的树木光秃秃伫立在山间。唯一的绿色，就是星星点点的松林，挺拔的树干，葱绿的针叶，傲然面对严寒。

    韩非放下车帘，继续闭目养神。马车又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终于缓慢停住。仆人在车外请他下车，告知已到地方。

    白色的身影探出车身，韩非轻轻一跃就已经站在车前。裘毛的大氅随着身形飘动，灰白外袍的下摆犹如荡漾的水波。

    韩非抬起头，眼前是一座山庄，恍惚间竟然让他想到了翡翠山庄。或许因为都是一般无二的富贵奢华，依山而建吧。可这座山庄却连名字也没有，大门上的匾额空空如也。

    但对于这种不寻常，韩非也早已见惯不怪了，毕竟乱世当道，流寇横行，越是达官显贵背后怎能少得了血腥厮杀。仆人引领他穿过几道院门，沿着曲折石径走向后院内宅。一路两人无话，直到走近一座二层小楼。

    “公子请进门稍候，家主一会就到。”

    韩非微微皱了下眉，说道：“我不用先做一些准备吗？”

    “不必。”仆人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公子只需等，不需做任何事。”他看着韩非，复又强调说：“一件也不用做。家主全部都已经准备好了，公子尽管宽心。”

    轻描淡写的话，听在韩非耳中是另外一层意思，阴霾悄然绕上心头。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各类有着奇怪嗜好的权贵，也不是没有过被这些人疯狂对待的经历。越是表面看起来周道有礼的权贵，露出的真面目往往越禽兽。

    到那时，命是他的，但身体却不由他。

    韩非没再说话，转身抬手推门而入，迈过门槛的时候，撩起的袍子下摆，让玄色的靴子显露出来，纤细的脚踝有着别致的曲线。

    屋门在他身后合拢，仆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韩非环视四周，二层的大木结构楼阁，外面看着飞檐斗拱高梁阔柱。下层是宽敞的开间通屋，以两道屏风隔开区域，整间房的地板覆盖着柔软的厚毛毯。

    屋子中央是一方十分宽大的卧榻，长宽大约有十步。悬挂在横梁的轻纱帷幔，垂落在卧榻四角被收拢。橙红色绣着金丝花纹的织物软垫铺满整个卧榻，在四周铜制烛台的火光照映下，处处散发着令人暧昧的情欲颜色。

    但这温柔的陷阱，掩盖不了周围隐藏在暗影中的危险。地板上规律镶嵌着铁环，围绕卧榻排列，几枚铁环上串过的绳索直连向层顶的横梁，交错悬挂在上面，仿若藤蔓纠缠，韩非知道，这些绳索可以把人吊起。

    房间四周有高大的置物木架，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箱木盒。通向楼阁上层的木阶梯在进门左右两侧屋角贴墙而上，阶梯下的空间摆放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木工器械。

    那些器械，有些韩非认识，有些他也未曾见过。他认识的那些，是因为过往恩客中，也不乏有此类癖好的达官显贵，他们会把他挂在木架上，捆缚成令他难以想象的姿态，然后对着他为所欲为，折磨他，羞辱他，伤害他，侵犯他，直到他哀鸣和求饶。

    对权力的控制和争夺欲望，延伸发泄到情欲里只会更加疯狂和扭曲。因为朝堂内外、名流上下，端正的衣冠里，层层掩盖和压抑了许多最原始的阴暗心理。那是韩非在从前的世界中，不需要应对的肮脏和畸变。

    但他很快适应了这种生存状态，甚至于他可以从这些人的行为举止中精确找到他们内心渴望而又禁忌的软肋。他学会了如何伪装与逢迎这种悖伦弃德的欲望，以便早点终结痛苦的过程，并获取丰厚的回报。

    是的，这些人所付出的价值，是普通恩客的许多倍。

    亵渎过去曾尊贵的、血脉中流淌着正统王室传承的前韩国公子，特别是他还曾经名动天下，所带来的体验是无限膨胀的满足。价值与利益是亘古不变的权衡，这就是交易。

    韩非轻轻呼了一口气。两千金，是他这次的收获，和以前并无什么不同。他心里一边想着，一边脱去靴子，赤脚踏上毛毯。软毛裹上脚底，温暖而轻柔的触感。他走向卧榻旁边的小桌，褪掉白色大氅，正身坐下等候。

    屋里有两座燎炉，燃着炭火，散发着炽热的温度。韩非拢着袖子，闭上眼睛，静静坐在那里，在周围烛火跳动的光线起伏中，犹如一座精致的玉雕，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