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承认自己爱上了他 (第1/1页)

    茅野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面上露出得体陌生的笑容，用PPT对着公司高管们讲述了自己的想法，这是在做结案，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一切即将结束。

    隐约间听到三川主编提到我的名字，说我做得很好，我说，哪里，都是对方的功劳。

    茅野说，不，岛田君给了我的很多灵感。

    目光交汇了一瞬间，而后他率先挪开。

    话题又转移了，转移得很及时。

    会议结束后我们向外走去。

    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吧。想到这里，胃里像坠着石块一样不舒服。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岛田，待会儿可以一起吃个饭吗？就当是为我送行——我就要走了。”

    “嗯……可以。”我勉强笑了笑。

    他误读了我的意思，“不会耽误你太久，我保证。”

    没有注意到餐厅是不是我们第一次吃饭的那家，但看着眼熟，我对记这些东西向来就不大擅长，“这次还要吃咖喱饭吗？”

    “嗯。”

    茅野露出一个苦笑，“你真是顽固啊，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永远都不会喜欢。”

    想说我倒也不是他所说的那么顽固，但察觉到他话中的其他意味，就闭了口不言语。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我会尽快。”茅野故作轻松地道，“对了，下个月我准备跟社长的女儿订婚。”

    “这么快？”惊讶脱口而出，来不及掩饰。

    “你知道？”茅野眉梢微微挑起。

    我摇头，沉默地摇头，过了会儿菜上了，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该表示贺喜，“恭喜你，以后一定会很顺利。”

    “我倒也不是完全为了仕途，社长的女儿很可爱，又是个美人，还很喜欢我，想来想去，她是个很适合结婚的人选，我没什么好挑剔的。”

    他连说了三个理由，我无法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心中隐隐的焦躁，很想说些什么。

    结果——

    “我们主编也快结婚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好像只是随便找个话题，想跟他能够聊下去。

    但是茅野看起来兴致缺缺，“是吗？”

    “就在这个月五号，你会待到那时候吗？”

    茅野笑得完美无缺，“不会，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回东京了吧。”

    “东京离这里挺远的。”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待在这里。”

    剩下的已经不用再说了，因为再往下，表面的和平可能就维持不住了。

    吃完了一顿有些难以下咽的饭，茅野说要送我回公寓，我说不用，他没有坚持，送我到了公交站台，在站台上，他突然上前一步，给了我一个拥抱。

    那是一个既无欲望也无算计的拥抱。

    “刚才说的是骗你的，我想着反正得不到最想要的，剩下的无论哪个都一样。”

    手指微微颤抖着，在我想要回抱他的时候，他却已经松开了我，后退一步，闪烁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显得疏离。他在决意和我划清界限了，触到他目光的瞬间，我读懂了他的意思。

    于是我也什么都没说。

    目送他的车远去，阳光炽热得令人有些难以忍受，地面蒸腾起热气，即便躲在阴凉里还是无法忍受。下一辆公交车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呢？

    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抬手擦掉，好像那是别人的眼泪。

    但是擦掉了之后又流下，被别人看到的话会觉得奇怪吧。

    我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坐在出租车上，司机问起的时候也只是说我脚痛。

    大声地擤着鼻涕，丝毫不顾忌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反正对方也不认识我，反正痛这种东西我本来就忍受不了。

    司机从后视窗瞥了我一眼，说：“失恋了吧？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一副「我就知道」的语气。

    不知道怀抱着什么目的，我盯着前面突然开口说：“我是同性恋。”

    司机的表情突然很微妙地顿住。

    “我喜欢一个男人，上了床，后来他又跟我表白，我拒绝了他，因为他曾打过我，结果他走掉了。”

    “好孤独。”我干巴巴地说，“我是自作自受吧，可是他已经决定了。”

    “我以为不会痛苦，我以为会松了口气，但是没有。”

    明明是陌生人，却毫无违和地说着真心话，因为对方什么也不知道，反而可以痛快地说。结果本以为已经干涸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然后又掏出所剩无几的纸巾，狠狠地擤了擤鼻涕，用完之后摇开车窗，丢了出去。

    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司机是什么反应，整个人缩在一起。

    本以为司机会生气地让我下车或者大骂我一顿，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什么都没再说。

    “到了。”车子缓缓停下，我付了车钱，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司机突然开口：

    “那个……”

    “虽然我真的不理解，不过我没有恶意。”

    我看向他，司机一脸踟躇，不过还是说出来了。

    “我女儿也是同性恋，那个时候我一怒之下和她断绝了关系，现在非常后悔。事到如今，我也承认那样的人是存在的。这个世界上不只是有异性恋，也有喜欢同性的人存在，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

    “不清楚他们是怎样的人就随便地否定，实在是最错误的做法，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司机摘掉眼镜，揉揉眼睛。

    “觉得孤独的话就去找到那个人吧。”他这样说，“没有让对方看到你的真心就这样放弃了不是很可惜吗？”

    “虽然晚了点，但是你已经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是还有挽回的余地不是吗？”

    我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女儿呢？”

    “死掉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无比，好像就连出声都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

    在听到答案的一瞬间我就很后悔刚才的问题，从后视窗里可以看得到他悲伤的笑容。

    “出车祸死掉了，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她和解，就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吸了口气，竭力稳住自己的声调，然而扶着眼镜的手却不停地颤抖着，“让你看笑话了，真是的，这把年纪了……”

    沉默了一下，“有时候觉得要是自己没有那么强硬的话，也就不会把那孩子逼到那种地步吧，听说出车祸的原因就是急着回去拿一份开会的资料，她想向我们证明她会成功，就算走上那条路也会过得很好，所以拼了命地工作。”

    “那孩子本来就是很沉静的性格，一直勉强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累到病倒也不肯说一声。那天也是高强度的熬夜之后又开车，说是疲劳驾驶，和突然拐弯的卡车相撞。”

    司机脸上是无法释然的痛苦。

    “她去世之后，我一直在想我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同性恋是变态，我绝对不会要一个变态的女儿！」”

    他捂住了脸，靠在方向盘上。

    “真是，现在说这些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

    等到直到出租车远去，我还久久缓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