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五：【忍辱负重的倔强小公子】21（完） (第2/2页)

熹脚步轻快，眨眼睛又退了几步，已经踩在了边缘，“自从第一次被你们……我就恨不得早些死去，也免得玷污沈氏清白名声，之所以还能活着，不过是为了报仇。”

    讲到这里，他话音微顿，神色露出一点落寞：“我杀不了你们……只好自己去向父兄谢罪了……”

    萧明堂终于忍不住了，他颤声道：“阿熹……阿熹！你答应我，要跟我回江南的……阿熹，你不要骗我……”

    沈熹垂下眼，微侧的眼尾有泪光一闪而过，他却没回答萧明堂的问话，只是苍白着面色，向后重重一倒。

    谢策只觉得眼前一黑，他自幼长在禁中，后宫里勾心斗角，就连皇子公主中也不能免俗，早磨练出泰山崩于眼前也面不改色的定力，此刻却觉得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他多希望这是一场幻梦，或者上天垂怜，让他能回到一切发生之前力挽狂澜。

    然而……然而！

    他尚且如此，江淮石更是心中大痛，他前些日子受伤，虽说好得差不多了，却忌讳大喜大悲，此刻剧烈咳嗽几声，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是那道伤口。

    表面已经愈合，可那道疤痕在此刻一路生进心口，在那里生根发芽，再度长出荆棘，每一根刺，都伤得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萧明堂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好不容易站稳身，从喉间溢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蓦地扑了过去，又被私兵死死拦住，最后只能半跪在地上，痛苦呜咽，嘶吼道：“阿熹——”

    沈熹向后重重一倒，跌下万丈深渊，睁眼即是天地间的凛冽罡风，闭眼满是这些日子来的是非恩怨，好似这万丈云层，皆化为透骨的刀，刀刀都在凌迟于他。

    他眼角终于滑落一滴泪，却不是为上头那三个人里的任何一个，只是为了为国尽忠却惨遭陷害不得好死的沈父沈兄，为了从千金小姐跌入江湖红尘饱尝苦楚的沈姝，为了忍辱负重在男人床榻间辗转纠葛的自己。

    沈熹闭上了眼，仿佛那个方才与他一般心绪激荡的灵魂也闭上了眼。

    而沈熹完成任务，却没急着走，方才他说的那一番话，虽说基本上都是自由发挥，言语间却感觉到心口一阵异样灼热，他假意坠崖后找了个地方落脚，探查之下，发现原主竟还留有一缕残魂，还留给他一个遗愿。

    看看沈姝日后的生活好不好。

    沈熹叹了口气，那就看吧。

    他隐姓埋名，先在江湖上很是潇洒了一段，耳听得朝中局势千变万化，最后皇帝成功铲除异己，坐稳了皇位，的确也重查了定北侯的案子，还了清白，又各有追封，九千岁江淮石据说是死了，但也有人说他逃了，总归是不再出现在人前。

    高阳王病退，世子萧明鉴接了他的位置，郡主萧明珠随军出征，与身边一女军师一起大破敌军，二人皆是世间奇女子，美名远扬，入京述职时，还得了皇帝好些封赏，更能名正言顺地率军征战。

    至于萧明堂，却没什么消息，偶尔能听见一两句，也只是战功传来，不过据说，他有一个早亡的心爱之人，于是立誓今生不娶。

    这样听来，倒十分情深义重。

    沈熹也只是当个故事听，约摸好几年后，他得知了沈姝的踪迹，才跟了上去。

    ——

    说起沈姝的故事，其实也算得上十分波澜起伏。

    她自那一日被匆匆送离京城，一路赶到南方，大惊大悲之下，路上难免病了几次，为了隐姓埋名，没好生治疗，最后身子渐渐孱弱，总是病着。

    然大仇未报，兄长不知生死，她一纤纤弱智女流之身，也只得继续伪装成兄长的模样，拖着病躯强撑着，暗地里支撑起沈家留给她的那些七零八落的势力。

    后来，一次途径岳阳楼时，她意外卷进一场刺杀，和护卫分开，有阴差阳错救下落水的高阳王郡主萧明珠。

    当时政局混乱，牵扯到皇位争斗，那些个皇族宗亲都死了一批又一批，高阳王重伤、世子萧明鉴失踪，更别说其他人了，虽说是尚未波及民间，可上头的人们争权夺利，是没人看得见底下的蝼蚁是如何艰难求生的。

    沈姝许多年后回忆起那一日，眼前也只剩下满地的血色。

    萧明珠很聪明，醒过来之后没两面便辨出她是女儿身，似乎也认出她的真实身份，两个人都是要躲躲藏藏，又彼此真心相待，更兼一起躲过好几次敌人的刀锋，渐渐就彼此亲近起来。

    她们这样的际遇，早不能算是世间普通女子，心境也不如以往，见过广袤天地，谁愿意回首后宅困囿一处？

    后来呀，不知是谁先动的心思，或者是两人皆情至深处，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在一块了。

    萧明珠是能横抢立马的好女子，沈姝身子虽弱，心思却百转千回，计谋策略很是得当，谁能不说这是一对佳偶良缘？

    后来嘛，沈姝随萧明珠一道从军，做她的军师，两人皆为女子之身，却凭借自身功绩得以出将入相，更是一段佳话。

    一切都尘埃落定后的某一日，萧明珠陪着沈姝一道登山望远，路遇大雨，她们便就近找着山上的一户人家稍避。

    这户人家里只有个戴着帷帽的男子，和一个侍候的小童，并不介意她们突如其来的打扰，反倒还为她们准备了热茶。

    沈姝温声道谢，见那男子宽大衣袍下隐约可见身形消瘦，不由得问：“不知这位先生是怎么了？可在病中么？”

    那男子温声道：“病中残躯，姑娘不必多虑，因是时疾，这病轻易过人的，不好叫姑娘也染上，只好失礼了。”

    不知怎么了，沈姝觉得这人身形越看越熟悉，却没多想，只道是彼此投缘，很是谈了一会儿，直到那场风雨渐渐停息，才止了话音。

    府上侍从驱车前来接她们，叩响了小院的门，沈姝向男子致谢，站起身来，萧明珠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向外走。

    那戴着帷帽的男子忽而叫住她：“沈姑娘。”

    沈姝回头，似乎疑惑，那人却只是道：“沈姑娘，一路顺风……保重。”

    窗外似乎又起了风，竹影摇摇晃晃的，鼻间能嗅到某种清新的、混着泥土气息的味道，不知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沈姝微讶，笑道：“多谢先生吉言，还望先生也珍重自身，风雨渐起了，先生倒要注意。”

    萧明珠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告辞，”沈姝向那人告别，与萧明珠离去，离得远了，还能听见她小声的笑，“急什么，叫人家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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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明珠道：“天色不好，你身上又总不好，等会儿风吹起来怎么好……”

    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远到听不见了，那男子却依旧站在原地，大开的门窗遮不住风雨，他素白的袍袖被雨打风吹，连带着他一剪影子也单薄得犹如一缕即将被雨打风吹去的孤魂野鬼。

    小童进来屋里，把门窗关了，那男子抬袖捂唇咳嗽，血色顺着湿透的袖口缓缓晕开，帷帽重纱掀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虚弱的、与方才沈姝近乎一模一样的脸。

    他垂下眼睫，袖口遮掩下的唇边却缓缓牵出一个笑。

    “你要保重啊。”

    他在心底这样想。

    “阿姝。”

    至此，沈熹才觉身上一轻，那缕经久不散的残魂好似终于了却人生最后一桩心愿，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天地间。

    此间事了，他也不再多留，转身奔赴下一个任务，又是下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