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务人 (第1/1页)

    “你有病吧蒋霆？”张池左手提着一大个塑料袋，右手勾着车钥匙旋转，手机夹在肩侧，正在不耐烦地听蒋霆瞎唠，说什么张公子一走酒吧街GDP都下来了，里面的小jiejie小哥哥都想他想得紧，听得张池冒火光，他也就是爱花钱爱热闹，显得他多乱来似的。

    蒋霆还不消停：“你在那个破地方待着究竟有什么好啊，别把自己憋坏了我跟你说真的。唉你蒋哥我呢就是善良又大方，要不我叫几个弟弟去那边陪陪你今晚？”

    “滚，没正经话就挂了。”张池转钥匙转腻了，把它握在手心，塞到运动裤兜里，又哐哐敲了几下门。

    铁门声音大，蒋霆也听到了，“什么动静你那边，枪战呢？”

    张池大喊：“周小楼，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蒋霆大喊：“哇，捉jianian！”

    张池知道那小子在家，敲半天不开门是怎么回事，跟他装死呢么？

    “张池我跟你说真的，我推你一个软件吧，特别好，特别好真的，上面什么类型的都有，我看你可怜兮兮，自己一个人撸都不知道照着什么撸，多辛苦，血气方刚的，太可怜了……”

    嘟嘟嘟……

    张池把蒋霆的废话掐断了，眉头紧皱，显得凶得不行，正打算闪到旁边的窗户看看敲敲，门打开了。

    ——张池一愣，紧皱的眉头瞬间松开，眼睛无意识地睁大，嘴张开想说什么呢，都忘干净了。

    周小楼站在他面前。

    严谨来说，周小楼只是掀开了门的一条缝，探出头来。屋子里很黑，户外的阳光便显得格外刺眼灿烂，这会儿都大方地泼洒在周小楼白皙无暇的脸上，连皮肤上柔软的绒毛都闪着金光。

    张池看着周小楼的眼睛，有一瞬间觉得太阳住进里面了，或者说新雨之后的太阳，但又没有那么温旭，张池看着他，只觉得踏入一片初秋雨后的日下深林，那漂亮的眼睛里有沉静的漩涡，在雾蒙蒙的浅琥珀色中张池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错开视线，片刻，又转了回来。

    周小楼还是扒在门后面看着他，长睫毛跟随着眨眼的动作，安静地上下煽动。

    张池觉得胸口有风洞穿而过，不自然地拎起T恤扇了扇：“热死了，让你表哥进去不。”

    周小楼的视线动了，从张池的脸慢慢向下，看见他手里拎着的一大袋东西。

    张池顺势提了提，“表哥请你吃饭。”

    这下周小楼是真的有动静了，那双眼睛微微张大，不可置信地看了张池一眼。

    “愣着干嘛啊，表哥没让你请已经不错了，上哪找这种表哥？”

    周小楼扒在门上的手指抠了抠，他敛住神色，说了句：“稍等。”

    门重新关上，这下轮到张池不可思议。

    确实从小到大他除了在寺庙找他妈的时候吃过几次闭门羹，还没别的人给他这种待遇，而且这人不是个大小伙子吗又不是女孩子，还稍等稍等，稍什么等，家里藏金还是藏银还是藏女人了。

    周小楼动作快，在张池的脸臭成锅底之前终于收拾好了屋子，门再次打开，里面变得亮堂起来，窗户大开，自然风徐徐吹来，白纱帘随风而荡，即使那扇窗户采光还是不大行，但加上那盏黄色的小灯泡，勉强像个白天的样子。

    张池僵着脸，脱鞋，在不大的客厅里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然后把一袋子食材咚地往厨房一放，毫不客气，不像第一次来，倒像房子主人。

    他吸吸鼻子，总感觉屋子里有一股sao甜的味道，具体又说不上来。

    周小楼无措地跟在张池屁股后头转，眼神时不时往双人沙发上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没太弄清楚目前是个什么状况。

    张池斜睨他一眼，自顾自地摘了挂钩上的米黄色碎花围裙，戴在身上时才反应过来这个花色，“周小楼，你喜欢这么花的？”

    周小楼没答话，脖子红了一片，才犹豫着说：“买东西送的……”过会儿又觉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名字……但没来得及仔细想，因为周小楼被张池接二连三的动作搞得更加手足无措。

    张池我行我素，旁若无人，在周小楼家厨房大展身手。三菜一汤，非常家常，番茄炒鸡蛋、豆豉蒸排骨、上汤菠菜、紫菜蛋花汤，只二十分钟，就都热乎乎地躺在周小楼家的餐桌上了。

    张池潇洒地一解围裙，手掌展开，新东方海报上的大厨似的，朝着桌上的菜挥了一把：“吃。”

    吃，说吃就吃，真的就是吃。

    周小楼坐下来，垂着眼睛，一顿吃。

    每吃一道菜，他就偷偷地抬眼睛看张池一眼，张池都装作没看见。

    周小楼自己一个人生活这么久，按说做饭他自诩有几把刷子，但张池这种人，看起来认不出什么是汤勺什么是漏勺的人，竟然能做一手好菜。

    周小楼吃着吃着，心里已经懒得去想张池到底在干什么了，甚至忘了张池是他龌龊阴暗地去偷窥的对象，并且前没几分钟自己还想着他喷了水，这一刻他只想着把这几道菜吃进肚子里，暖乎乎的东西都要被他吃进肚子里才好，然后永远记住这种味道。

    张池喝了口汤，放下碗时看见周小楼在悄悄抹眼角。

    两个人吃饭不说话，吃得也比较快，张池原本没什么胃口，但看见周小楼吃饭吃得这么香，第一次吃了一整碗饭。没一会儿，菜就差不多给他们干光了。

    张池看着周小楼放下筷子，顺手抽了张纸递给他。

    “……谢谢。”

    “吃饱了？吃饱了说事儿吧。”

    周小楼看他一眼，又迅速低头，“嗯。”

    “你家欠高利贷84万，我一次性给你还清了。”

    这下周小楼是真的吓到了，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张池。

    张池：“怎么样表弟，想好怎么还我了吗？”

    “……”

    震惊，疑惑，怀疑，愧疚，各种各样的心情像猫毛似的在周小楼心里散落一地。真的不是梦吗？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轻轻一挥手解决了周小楼人生最大的困境，像他轻轻一挥手就做了这么一桌好吃的菜一样。

    这样过后，一股自卑感无形地缠绕上来。

    确实，张池好似总是这样懒懒散散笑意盈盈，好像生活太过简单，什么都能过得去，周小楼也正是被他这副样子所吸引。可正因如此，他和张池之间的天差地别有如鸿沟，永远难以逾越。

    ……也行，也好，至少张池看起来不会是在要钱的时候顺便把他揍一顿的野蛮人。

    “为什么帮我？”复杂的情绪过后，那双眸子荡起来的水波渐渐平稳了下去，周小楼的神色也恢复淡然。

    这小子，明明是个小变态，怎么这么能装，跟不谙世事的小白茉莉花儿似的。

    张池拿起水杯，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倒完却没喝，食指沿着杯壁敲了敲。

    “没为什么，我想帮就帮了。”

    周小楼叹气：“那，谢谢你。利息……你想要怎么算？”

    “干嘛问这么专业的问题，我没借过钱，不懂利息。”张池笑了，“具体怎么还等我想好了再说。”

    “啊？”

    周小楼看着张池大剌剌起身，水也不喝了，潇洒地留下一句“饭我做碗该你洗吧”，潇洒地往门口走，潇洒地打开门，然后想起什么，又潇洒地转了回来，摁开手机，把拨号界面送到周小楼眼前：“债务人，存个号码。”

    周小楼想了想，接过手机，低头认真按。

    张池看着他的头顶发旋、鼻尖和嘴唇，插在裤兜里的手指轻轻捻了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