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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醒得早,去菜场买菜,牛rou和土豆,鸡蛋、四季豆、上海青、花椰菜、里脊rou,还有葱姜蒜。菜摊里摆着收音机,正播报为时一周的阴雨寒流,霍青却好像站在朗朗晴空下,一阵温暖的欢愉。 找钱的时候店主和他聊天:“新搬来的吗?” 菜摊店主是一流客户经理,认识每个已有的和潜在的常客。霍青点头:“刚搬来。”店主于是少收他三毛钱,友善嘱咐他:“以后多来我们家买。” 菜场和老楼之间有道窄小的十字路口,三十秒红绿灯。等待的时候手机叮叮地响,霍青两手都拎菜,别扭地滑开短信。这个号码往往只有林犹燕用来联系,这次不例外,林犹燕一大早告诉霍青: 申请被驳回了,长老会要你今天回来。航班已经安排好。 噩耗。看完最后一个字刚好三十秒,红灯转绿,霍青却呆在原地。他仍然别扭而言简意赅地打字: 否则? 林犹燕可能早想到他的问题,回信得很快: 否则会清零。 “清零”两个字攫取了霍青的注意力,新的短信还在叮叮地进来,“长老会对你这次外勤本来就意见不一”……诸如此类的补充,然而霍青还盯着这条后果发愣。他问红绿灯:“为什么三十秒也不放过我?” 红绿灯恪守沉默,机械地转色亮灯。霍青收起手机过街,这时候每走一步,天才真正阴下一分。 回家时只过了半个钟,洛恒还在床上,阴天,窗帘也没拉开,卧室昏暗,懒觉睡得理所当然。霍青打开冰箱,替洛恒一格一格地码放满,走出厨房时,还往餐桌花瓶里插一束百合。 他站在卧室门口观察洛恒,洛恒背对着房门,他只能观察一弯被子的弧线。站得久了,洛恒问他:“要走了吗?” 不知是什么使洛恒能察觉,察觉霍青的存在,察觉霍青的离去。或者命运确实安排他当一位造物主,不仅全能,而且全知。声音和人一起闷在被子里,听起来格外无所谓。霍青在床边坐下,手撑在洛恒身侧,洛恒没动,还是背对他。霍青说:“不问我叫什么吗?” “你叫什么?” “我叫霍青。”霍青俯身凑近了一点洛恒的耳廓,得寸进尺:“不问我为什么来吗?” 可是洛恒这次说:“我不关心啊。” 霍青问他:“万一我是坏人,是来杀人的呢?” 洛恒很轻地叹气。“那最好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我等了好久。睡着的时候再杀人,不要让我痛苦地死。” 一股坦白的冲动和霍青同在,当他坐在洛恒身边时,这冲动就挨靠在他身边,催他说那些关于非人的真相。不过他还是否定了:“我不是为这个来的。现在我不得不离开去处理一些麻烦事,但我会很快地回来。” 洛恒问:“你在楼下,有没有看见一棵很高的树?” “看见了。” 洛恒说:“我的狗埋在底下。某天它出门去,再也没回来。” 他没有哽咽,也没有煽情,但他又像在哭,又像在倾诉。霍青的胳膊绕过他的背脊,在床的另一侧握住了他的手。“我会很快回来的,”他保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睡不着的话,就像昨天那样写下来,写你会睡个好觉。”他说了一半真话:“写下来你就能心想事成。” 像个魔法似的,成年人难得相信。相信这种话的人想必已没有别的出路。 霍青替洛恒关上了两道门,一道卧室的,一道大门。门太多了,层层关得这屋仿佛牢笼,一座心灵牢笼,关住的人在里边承受精神的酷刑。意志不屈的人才能逃离,倘若没有这种意志,就需要一位或多位共犯。霍青来鹤洲时诸事茫然,虽然已委派他担任刽子手,可其实没有任何决定好的事。此刻离开时一种巧妙的指引却明晰起来,关于他需要达成什么目的,不惜采取什么手段。他领悟到,自己来此是为了协助越狱。 牢笼里的人尚没有表达逃离的意向。越狱是求生本能,可是洛恒已很久没有思索过求生的问题。这时候他睡在监牢深处,正想着那只已死的、被埋葬的、再不会回来了的,狗。 协会特派的直升机载霍青下午三点回云阳市,进到报告大厅前的等候室时,又是林犹燕坐在里边。她转着笔看,完全没在工作,装模作样都懒得,看见霍青走进来,招呼他:“你回来的不巧啊,里边正吵架呢。” 霍青把大衣挂上衣帽架,拉开她对面的办公椅,问:“吵什么?” “七七八八的呗,该不该派你一个人出去,谁来负责,总之就是这些。先别进去吧,还能吵好久。每日报告带来了吗?” 一张报告单被递过桌面,就是霍青诚实地填写了行踪的那张,上面注明他十二点和洛恒一起回的家,也是林犹燕替他放进碎纸机的那张。林犹燕拿了张新表格供他作假,把转着的那只笔也给了他。按林犹燕说的,霍青在上面写自己睡了一晚公园。一边写,他一边貌似无意地问:“如果洛恒愿意加入协会的话,协会会接收他吗?” “洛恒?你的任务目标吗?”林犹燕本已重新投入,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她思索了一下,得出结论:“没可能吧。希普洛斯自杀以后协会就没有能精神控制的干事了。像这种篡改现实的能力,不实施精神cao控的话长老会是永远不会放心采用的,就像养大型犬不栓狗链一样。啊,没有说你是狗的意思哦。”她夹了书签进,兴趣全然地转移到霍青身上,撑着脸打量霍青,试探他:“你问这个问题,是想干什么?长老会可没有授权这种计划的意向吧?” 霍青面无表情,显示出随口一问的漠然,面对林犹燕的提问,他把那张新表交还回去。“填好了。”他说。 林犹燕的言行仅出于个人的兴趣,不会像长老会一样伴随争论和暴力纠缠不休。她接过表格进行归档,顺势也放弃了追问。霍青的视线随着她的手落在桌面,看见了她方才读的,书名遮掩在闪光的字体和浮杂色彩之下,《我的非人男友》,标准的上班无聊读物。霍青问她:“喜欢看这种?” “嗯,写得很好啊,”林犹燕还在整理文件,含糊地应付,“happyending呢。” 林犹燕不再对危险的话题深究,霍青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或者说,他是此时有了下决心的条件。他主动喊林犹燕:“我想请你帮个忙。” “干嘛?” 霍青明确地给出指令:“杀了我。” 林犹燕愣住了,从文件堆里猛然抬头。然而在她面前,一双野心的眼睛告诉她霍青不是活腻了来找这种乐子。这眼神也为她解释了霍青的真实用意,她作为一个看透了的明白人,问霍青:“你想主动归零?” 霍青默认了。 林犹燕背后的大厅里坐满了协会的管理阶层,她极其轻声地警告:“你在让我背叛协会。” 霍青没有反驳。他的视线落在那本流行上,凸印的书名文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书签还支在外面。林犹燕也看过去,目光无言地交汇,无言中又摊牌了彼此的交易筹码。“我会支付报酬的。”霍青承诺。 书籍封面被林犹燕伸手遮住,她说:“今天我还要去调阅资料,明天我会联系你。” 这就算是谈妥了。反而是霍青向她确认:“要背叛协会吗?” 林犹燕瘫在椅子里,歪着脑袋看霍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好像在春风吹拂中漫步在抽叶的新柳之下一样平静而放松,走向一条要么新生,要么解脱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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